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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五十一章桃李不言自成蹊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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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五十一章 桃李不言自成蹊3

那老翁抱拳道:“楊兄,數日不見,你還是如此精神矍鑠。”

看見故人,楊鎮那點被騙的惱怒已經煙消雲散,卻依舊故作不滿道:“老夫如此精神矍鑠,你還往老夫渴水加苦藥,說不過去吧!”

只見那老翁爽朗道:“養兵千日貴在一個養字上,都說病來如山倒,可若平日裏便好好養護,何來山崩之摧?”

楊鎮也不糾纏,將燕晟推向前道:“你說得都有理,老夫今天不與你爭。周兄,這是老夫得意的大弟子,請你來瞧瞧。”

燕晟正要拱手為禮,卻被那老道突然伸過來的浮塵阻攔。

那周大夫平易近人道:“你腕骨有傷,無需行禮。”

燕晟震驚得看著周大夫,沒想到他竟然隔空便看得出。

周大夫走上前來,將燕晟左臂厚厚的一層護套褪下,輕柔得探了幾個穴位,瞥了一眼燕晟忍痛的神色,嘆道:“斷了兩次,分別傷在兩側,但骨頭接得及時,沒有錯位缺口,為你接骨之人手法不錯。”

楊鎮有些擔心得追問道:“你可有方法讓他恢覆得快點?”

周大夫摸著胡須道:“傷筋動骨須百天,這是天道,老道我也改變不了,只能讓他少些苦痛罷了。”

說著,周大夫讓小藥童從醫箱中取出幾張膏藥,交給楊鎮身邊的仆從道:“一日一貼,疼痛立減,一周後可適當活動腕骨,免得長死了,還可以把蛋殼魚骨之類磨成細粉,沖水來喝。養病期間,莫吃發物,忌生冷辛辣,如此便可。”

燕晟一一記下,鄭重謝過周大夫,並許諾以重金。

周大夫哂笑道:“只是幾貼膏藥而已,用路邊拋屍的小兒頭骨煉就而成,只是費了老道點火,何足言謝?”

這竟然是小兒頭骨煉成的膏藥。

燕晟記起浙江、江西、福建乃至南直隸一帶都一個陋習,那就是唯恐女子婚嫁耗資之眾,往往將剛出生的女嬰溺殺或棄養,致使山野鄉間,嬰孩頭骨隨處可見。慘死的女嬰橫屍荒野,而娶妻困難的老漢卻孤獨終老,實在是人間慘案,有悖人倫。

周大夫敏銳地發覺燕晟那點不適,輕笑道:“這是怕了?”

楊鎮接口道:“我這大弟子是修禪的,天生的慈悲心腸,與你修的無情道,不同的。”

周大夫不在意道:“無妨,天地有道,眾生有命,任憑誰也終是救不了所有人,還是寬心救己吧。”

說罷,周大夫便於楊鎮談起天地道法,邀請楊鎮去道觀清修一陣子。這幾日剛好趕上神壇開爐,應該還會有幾枚延年益壽的仙丹,要贈與楊鎮嘗嘗。

燕晟默默地跟在兩人身後,只覺得肩上的擔子愈發沈重。

就如同楊鎮所說,他天生一副慈悲心腸,修不成無情道,更做不到“獨善其身”。他無法對眾生苦楚熟視無睹,哪怕當真賦閑在家,他只要耳不聾眼不花,這世道,他總是看不慣的。

達則兼濟天下,他要兼濟天下,他就逃不開京師這個權力漩渦。

燕晟正沈思著,那周大夫忽然喚小藥童來,從藥箱中取出一卷竹簡,也不用眼睛看,只是展開撫摸一下字跡,點頭對小童道:“好了,我記起來,收回去吧。”

燕晟猛地一震,開口問道:“敢問道長為何用竹簡而不用書冊?”

周大夫從容答道:“書冊的字那麽小,連起來黑乎乎一片,老道這幾年眼睛不如以前,看不清了。”

燕晟瞬間頓悟。

周道人老眼昏花,卻不會像萬松那樣相信西洋鏡,只會用最原始的方式,手摸辨字。

那陛下以竹簡為報,拒收他的奏本,是不是也得了眼疾?!

正因為陛下有眼疾,那尊未點睛的龍紋甕被內官監斥為詛咒,才合情合理。

想到這裏,燕晟有些坐立不安。

他不禁想起楊鎮所言,陛下並非良善之人,就算稱其心狠手辣也不為過,但她把唯獨那點真心挖出來如數給了他,可他終究還是辜負了。

無盡酸楚逼出一個堅定的念頭:為了陛下,為了天下,更為了他的理想和大義,他需要回到京師。哪怕紫禁城不過一個方方正正的牢籠,哪怕那裏的天壓得人喘不過氣來,他也要義無反顧得回去。

他不能將陛下一個人丟在那裏,就算是陛下囚禁他,憎恨他,折磨他,他也要願意陪著她一起,在天下最大的牢籠之中不離不棄。

燃起這樣一個念頭,燕晟便在座師這裏呆得不安穩,便有求去之心。

燕晟的坐立不安,楊鎮看在眼裏,他深知自己的大弟子是栽倒在殷承鈺這個坑裏,十頭牛也拉不回來了。

晚飯過後,楊鎮請燕晟來書房詳談。

兩人坐定,楊鎮將景帝寫給他的親筆信交給燕晟道:“你看看你家小皇帝的信。”

燕晟一目十行,通篇讀完,震驚得無可附加。

景帝對楊鎮恨意滿滿是真,雖滿篇無一個臟字,卻變相將楊鎮罵為無君無父,無家無國的無賴小人,並威脅楊鎮將當年迎回太上皇的真相如數講給燕晟聽,否則就別怪她不留情面,讓楊氏一族隨他陪葬。

楊鎮低聲笑道:“看到你家小皇帝的脾氣沒有?你說寧王蠢笨如豬又優柔寡斷,怎麽就突然借著那些陳年舊事,大張旗鼓得跟老夫過不去了?”

寧王敢如此放肆,肯定是景帝給他吃的定心丸。

寧王在京師上下打點,自以為技高一籌,卻沒想到一切都在景帝的眼中。景帝故意抱了寧王小世子,表現一點對寧王小世子的偏愛,寧王肯定就飄飄然,再被他人旁敲側擊,便對楊家重拳出擊。

景帝借刀殺人,向來拿手。

楊鎮玩笑道:“說實話,老夫舍不得少懷走啊。有少懷在,老夫這日子才能過得安穩,否則我楊氏一族還真要被寧王吃幹凈了。”

燕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楊鎮,只得低頭道:“弟子無能。”

楊鎮擺擺手道:“天家沒有不嗜殺的,老夫早就看淡生死與家族榮辱,但老夫想說的是,少懷,你是唯一能勸導小皇帝向善的人。”

楊鎮幽幽道:“小皇帝恨老夫,老夫無話可說,當年迎回太上皇的事情,老夫德行有虧。但少懷,帝王執掌天下,就算沒有澤被蒼生之心,也不能懷恨吶。”

燕晟沈默不語。

殷承鈺豁出性命守住的京師、守住的百官與萬民,卻在她最危難的時候舍棄了她,難道她真的不恨嗎?

她困在南宮之中,以苦修為名,沒有足夠的吃穿用度,有得只有無盡的黑暗和一眼望不到頭的絕望,作為一只曾經展翅翺翔的雄鷹,從天上落入泥裏,她如何能不恨呢?

這一切燕晟都心知肚明,可是他依舊協助他人剪斷她的翅膀,或許轉過頭來,她最恨的人,就是他。

佛如何渡從地獄中歸來的阿修羅?

楊鎮嘆息道:“少懷,都是老夫算計了你。”

燕晟詫異得擡頭,只聽楊鎮幽幽講起往事。

燭火嗶啵一聲爆起,火光驟然閃亮,而後昏暗下去。

恍惚間,北地刺骨的寒風搖動著門窗,仿佛遙遠的刀光劍影穿越時空,殺機再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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